◆朱光

“買賣二手家具不能感情用事！”是阿瑟·米勒代表作《代價》中，猶太估價師所羅門（何靖飾）的口頭禪，也是看完何冰導演、主演的話劇《代價》后印象最深的一句話——何冰領銜主導了該劇早在今年1月11日就于國家大劇院首演，上周在上海大劇院上演且展開全國巡演，背后勢必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。

阿瑟·米勒本人，是“美國戲劇界的良心”，他的其他代表作更為人熟知——《推銷員之死》《薩勒姆的女巫》等。他的作品，也是當年被上海人藝、北京人藝首選搬上舞臺的外國劇作家劇目……

(資料圖片)

“代價的前面，是選擇。選擇完了，才有代價，沒有一個選擇是完美的。”演出前，何冰就對自己主導的這部劇目的上演有著清醒的認知。這是在他感覺自己“年紀不小了，眼看著2022年過去，不能什么都沒做”，得讓自己投身戲劇才可以平復心緒的狀態(tài)下作出的決定。

該劇最為杰出的就是劇本，尤其是臺詞。不曾在舞臺上出現(xiàn)的父親，左右了兄弟倆的命運。臺上貌似是在為一屋子舊家具討價還價，但實際上回顧了父親與兄弟倆之間，無法以金錢估價的情感以及一去不復返、選擇之后必產(chǎn)生代價的人生。哥哥（何冰飾）功成名就，弟弟（周帥飾）從大學輟學做了警察。在弟媳（馮文娟飾）“鞭策”下，弟弟決定把要拆掉的老房子閣樓里的一批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古董家具一股腦兒賣掉，故而找來了估價師所羅門——89歲的他號稱創(chuàng)立了估價師的行業(yè)規(guī)范，但已經(jīng)2年多來沒接手什么生意了。“你是這批家具的所有人嗎？”所羅門的第一個問題，就勾起了弟弟的情緒。理論上，他幾周以來聯(lián)系不上、但社會地位和財富收入遠高于自己的哥哥，也是這批家具的所有人。在弟弟堅稱自己是全部家具所有人且答應與所羅門以1000美元現(xiàn)金結(jié)賬之際，久未謀面的哥哥忽然出現(xiàn)，口口聲聲對弟弟說，“我不參與”，但分鐘在與對這批家具估價數(shù)萬美元的弟媳聯(lián)手反對以1000美元現(xiàn)金結(jié)賬。哥哥以仿佛金融專家般的口氣推算，如果以公式計算，最終應該得到多少股份從而使得這筆錢還能生錢？總覺得此生可以過得更奢華的弟媳，與哥哥一搭一檔，準備推翻弟弟與估價師之間已經(jīng)談好的1000元現(xiàn)金交易……

全劇看似展現(xiàn)的時代背景是20世紀初葉和中葉的美國，但是坐在上海大劇院的觀眾席里，依然感覺具有當代性。例如，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古董家具鋪陳在臺上，遠處不時傳來打地基的噪聲……所羅門提醒弟弟“買賣二手家具不能感情用事”的要素之一就是，老得“不合時宜”。古董家具桌好啊，但是它的尺寸比新建公寓的門還要寬吶！你說可以賣給老公寓，可你不也見到了，像你自己家的老公寓不也在成批成批被拆嗎？古董家具是好啊，但它太牢??！你說它牢還是缺點嗎？當然啦，現(xiàn)在都流行一次性??！牢不可破，就周轉(zhuǎn)不掉?。‘斎灰F(xiàn)金結(jié)賬啦，你怎么知道你第二天不會死？當然要現(xiàn)金結(jié)賬啦，我們1000美元交易好給你開600美元的發(fā)票！所羅門口若懸河，“經(jīng)驗之談”豐富，“人生智慧”滿滿。但是當羨慕世俗浮夸生活的弟媳出現(xiàn)，當滿身優(yōu)越感的哥哥不早不晚就在弟弟即將賣掉老家具的那一刻出現(xiàn)，討價還價的就不再是單純對二手家具的理性估值。

哥哥是成功人士但不著家，甚至都忘記告訴家人自己已離婚——一生只求成功不在乎家庭，就是對的嗎？弟弟每逢人生機遇就被結(jié)婚、生育等家事“拖累”，乃至后悔自己沒有繼續(xù)學業(yè)也升遷無望。沒有一種選擇，可以兩全其美地兼顧事業(yè)與家庭，可是人又無法判斷“犧牲”哪一種就是“對的”……按何冰十分通俗的說法，“我們賦予作品很多名兒，其實，不過就是男的、女的和家庭?！?/p>

《代價》就是一部每一個字詞、每一句臺詞都在叩問觀眾：你生而為何？何冰做這部戲沒多想，也是沖著這個好劇本。觀眾去看《代價》也沒多想，沖的是何冰。

但是，全劇一開場，瞬時感覺氣質(zhì)不對、氣息不順。滿臺古董家具帶來的“情景預設”是曾經(jīng)富有的美國家庭進入破落的狀態(tài)。弟弟和弟媳上場，對話透露出一種“貧賤夫妻百事哀”但面上又盡量給予對方自尊的別扭。弟媳嗓門大、語速急、愛打扮但似乎只愛買看起來貴的衣物，更像是胡同里的下崗紡織女工。弟弟的皮夾克顯出妥妥的美式風格，但似乎與50歲左右的年齡不符——真的演出了這把年紀的閱歷，應該顯得更窩囊、更幽怨；現(xiàn)在演得還是有些朝氣，有些希望。哥哥穿著意大利式寬肩西服上場，但是依然感覺“很何冰”——瞬間理解此前何冰透露演了太多京味話劇、影視劇，所以想演外國戲劇的心情。四人如果都在臺上，“討價還價”的場面就特別急吼吼甚至鬧哄哄，仿佛在茶館里吵架。如果觀眾的價值觀與臺上四人相反，那是要因為耳旁聒噪而恨不得立刻離場的。能留下的耐心，僅在于兩點——阿瑟·米勒的臺詞意蘊還是值得玩味的；何冰接下來會怎么演？

此時，難免會回味起上海話劇藝術(shù)中心的外國戲劇來——整體而言，話劇中心的外國戲劇在節(jié)奏、分寸以及因此形成的氣息、氣質(zhì)，還是更為精準、有序，從而顯得人物更可信、主題更清晰。

買劇本排成戲，與買賣二手家具的核心是一致的——不能感情用事?。〔贿^，感情吶，才顯得我們是力求完美的人。

發(fā)布于：上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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